当地时间2024年4月18日，印度拉贾斯坦邦比卡内尔，印度大选投票将于4月19日开始，选举工作人员检查电子投票设备。 IC 图

据新华社4月17日报道，号称“全球最大规模大选”的印度议会下院（人民院）选举19日正式拉开帷幕。路透社等媒体报道称，选前民调显示，现任总理莫迪极有可能胜选连任，开启其第3个五年任期，追平印度开国总理尼赫鲁的任期纪录。

这场大选涉及9.68亿合格选民，有105万个投票站，要分7个阶段进行，直至6月4日才公布结果。尽管如此，早在印度选举委员会3月宣布选举日程表之前，印度政坛各股力量就已在积极地迎战大选：莫迪的连任被认为几乎没有悬念，但其所属的印人党仍朝着“在总计545席的人民院中占据400个以上席位”的大目标迈进；以国大党、平民党为首的反对派势力曾被诟病“一盘散沙”多年，他们于去年终于建立起一个反对党联盟“INDIA”，试图在本届大选中阻止印人党继续执政。

莫迪的“远大行动”

莫迪今年73岁。外界认为，如果他如愿胜选，将迎来自己作为总理的最后一个任期。一直以来，莫迪都以其励志的奋斗故事著称：从古吉拉特邦火车站卖茶补贴家用的卑微男孩开始，经过漫长的奋斗历程登上总理宝座。

莫迪将自身的经历与印度的国家发展结合起来。他时常对公众说，他有着“远大的梦想”和“远大的行动”。莫迪承诺，印度将在独立100周年（2047年）之前消除贫困，并成为一个“完全的发达国家”。本月，莫迪在一场竞选集会上再次表达了类似的说法。“我每时每刻都致力于让印度成为一个发达国家。这就是我为了2047年目标每周7天、每天24小时都在工作的原因。”莫迪政府的经济发展目标具体还包括到2047年人均收入要增加7倍。印度财经媒体Mint在2023年的一篇报道中分析称，印度需要在25年内以每年7.6%的速度增长才能成为发达国家。

印度近年来的确有着亮眼的经济表现。据《环球时报》引述彭博社4月6日报道，过去5年印度平均每年吸引外国投资700亿美元，并在2022年达到848亿美元的高点。印度在大选前最后一次公布的GDP数据显示，印度2023年第四季度（10-12月）GDP同比增长8.4％，该国连续第13个季度实现经济正增长。

但印度反对派认为，印度2023年度吸引外资大幅下滑至714亿美元（相较2021-22财年创纪录的848亿美元，下降了16.3%）、2024年1月食品价格飙升7.6%等时常浮现的结构性经济问题却遭到了忽视；此外，莫迪的长期执政以及可能的连任意味着“印度的世俗和民主传统遭到了严重损害”。比如，印人党在2019年大选宣言中承诺的“废除印控克什米尔地区特殊地位”、“重建印度教罗摩庙”、“推出《统一民法典》”等政治与社会议程，有着明显的排斥穆斯林社群的印度教民族主义色彩，引起了印度社会的分化。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南亚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张书剑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印人党在过去10年执政期间已成功实现了印度教民族主义三大传统政策目标的两个（印控克区和罗摩庙）。“接下来（印人党）可能要推动统一民法典这一第三大目标。在印度教民族主义议程逐步推进后，印人党的主要操作空间已发生变化，更多是针对选民的社会福利。更重要的是，连任的巨大可能性已经让他们的政策显得更为平稳。”张书剑说。

在反对派的批评声音面前，印度执政当局显得颇为淡定。尽管印度教民族主义色彩浓重的一些政治议程引起了社会分化乃至于大规模抗议活动，莫迪仍成功打造了亲民的形象来拉拢更广泛的选民。从2001年担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开始，莫迪就毫不避讳地讨论自己穷苦、朴素、卑微的出身。上周，莫迪在印度最欠发达地区之一、位于中部恰蒂斯加尔邦的巴斯塔尔（Bastar）演讲时说，自己深知“生活在脆弱的屋顶下的痛苦”。

“我知道，当家里没有食物时，一位母亲有何心情；我知道，当没钱买药时，无助之人是何感想；我因此才决定，在消除完穷人的所有担忧前，我不会休息。”莫迪在巴斯塔尔演讲时说道。在这样的论调下，主打世俗、民主价值、穆斯林社群权益等“价值观理念”的印度国大党反而成了亲民的对立面，莫迪常常在演讲中嘲讽国大党内根深蒂固的家族政治。自印度独立起，国大党在选举政治中便强烈依赖“尼赫鲁-甘地家族”的威望与领导力。

“我离开了我的家人。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是为了好玩，而是为了我的国家。这是我的国家，这是我的家人。”莫迪今年3月在一场集会上表示。他强调，自己不像拉胡尔·甘地等反对派主要领袖那样依靠家族政治。

反对党遭削弱

据参考消息网报道，印人党是印度乃至世界上最大的政治组织之一，拥有1.8亿名党员，但它远未获得印度多数民众的支持。尽管印人党有望在4月至6月举行的全国大选中赢得超过组建政府所需的272个席位，但在地方层面（邦议会），该党目前只控制了28个邦中的一半。

彭博社专栏作者安迪·穆克吉（Andy Mukherjee）撰文分析说，印人党在本届大选中没有找到好的战略盟友，长期以来在印度南部也处于弱势，因此，印人党在本届大选中也很难在经济更为富裕、语言更为多元、人口规模较小的南部取得突破。长期以来，印度南部有着强大的工业和繁荣的经济，有着金奈、班加罗尔等经济重镇，但被认为在国家政治上缺乏足够的发言权，这种央地矛盾时常引起印人党高层和来自南部的政客的摩擦。

实际上，由于印人党牢牢控制了人口稠密的北方邦、中央邦等北部和中部地区，在印度南部扎根的反对党势力很难改写选举动向。不过，莫迪仍然积极在这些地方助选。据《印度斯坦时报》报道，4月上旬，莫迪在南部泰米尔纳德邦参与了几场集会演说。“达罗毗荼进步联盟（DMK）始终专注于‘仇恨’和‘分裂’政治。他们从来不关心泰米尔纳德邦的发展……DMK 的主要基础是‘分裂、分裂再分裂’，让全国人民陷入以语言、宗教和种性为名义的争斗。”莫迪在演讲中指控说。DMK是泰米尔纳德邦的现任执政党，来自DMK的邦首席部长M.K.斯大林在当地颇受欢迎。

国大党、平民党（AAP）等在全国层面影响力更大的反对党受到了执政当局更大的压力。据《卫报》报道，印度德里首席部长兼平民党主席阿文德·凯杰里瓦尔（Arvind Kejriwal）的“洗钱”案愈演愈烈。凯杰里瓦尔因“洗钱”指控而被印度执法局（Enforcement Directorate）逮捕，形成了“在监狱中管理德里政府”的奇特局面。这也意味着，凯杰里瓦尔失去了参与大规模选举集会来为平民党和其他反对派政党助选的机会。

除了凯杰里瓦尔，还有多位平民党高层遭关押。平民党指控说，这些针对平民党高层的逮捕行动以“洗钱”为名，但实际上是“政治阴谋”、“选举前的镇压”和“政治仇杀”。“印人党希望平民党在凯杰里瓦尔被捕后解体，整个高级领导层都入狱了。”平民党高层、德里政府部长阿蒂什·辛格（Atishi Singh）说。

阿蒂什·辛格还说，印人党方面威胁她说，如果她不跳槽到印人党，就会像其他平民党高层一样入狱。2012年11月，带着反腐败运动的势头，凯杰里瓦尔及其同伴建立了平民党，称该党将代表“普通人”。借助运动势头，平民党的选战表现耀眼，自2013年起于德里执政，并在2022年拿下旁遮普邦执政权，逐步走向全国。

“平民党的领袖是反对派领导人中，口才、舆论塑造能力、影响力上最强的。对莫迪而言，国大党的拉胡尔·甘地再怎么样也构不成威胁。印人党当局就采取了强力手段对付平民党。”张书剑对澎湃新闻说，“国大党胜在有钱，那就把资金封掉，正所谓‘对症下药’。”

3月底，就在凯杰里瓦尔被捕的同一周，印度最大反对党国大党称，其银行账户中的几百万美元资金遭印度中央税务机关冻结。国大党高层在新闻发布会上批评印人党说，政府以“税收恐怖主义”来削弱国大党。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南亚研究中心主任刘宗义对澎湃新闻记者分析说，莫迪政府早在2017年就掀起了打击黑钱的运动，分析认为这就是为了打击反对党的资金来源。“如今故伎重施，以打击黑钱名义切断政党的选举资金。没有资金还怎么搞竞选呢？堪称‘釜底抽薪’。”

印度政治学家拉吉夫·巴尔加瓦（Rajeev Bhargava）也对《卫报》分析说，印度反对党的根本弱点在于许多政府机构缺乏完整性和独立性，向执政当局倾斜。

反对党为什么“不能打”？

去年，印度多个反对党建立起缩写为“印度”（INDIA）的印度国家发展包容性联盟（Indian National Developmental Inclusive Alliance），声势浩大，涵盖40个政党。然而，INDIA联盟似乎缺乏执政的意愿和愿景，也未推出共同的总理候选人。直至今日，针对INDIA联盟的“优先考虑个人利益”、“决策缓慢”、“家族政治阴影笼罩”等负面标签仍时常见诸报端。

刘宗义表示，主流反对党国大党实际上已经沦为“家族党”，整个政党围绕着尼赫鲁-甘地政治家族展开。“在尼赫鲁时期，国大党有着很大的群众基础，逐渐到英迪拉·甘地、拉吉夫·甘地时期，该党的‘家族党’性质越来越明显，不被认为服务于更广大的印度民众的利益。随着英迪拉争议性改革的发生、拉吉夫遭到刺杀，许多国大党的负责人离开了，削弱了该党。印人党相比之下却崛起了，而且印度教民族主义成了印度盛行不衰的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刘宗义说。

“莫迪的个人魅力起到了持续性的作用。各个反对党乃至他们结成的INDIA联盟，都没办法找到一个很好的总理候选人，这也成了印人党抓住的一大弱点，他们甚至将莫迪的名字直接放在了印人党的竞选大纲上，以此来维持更大的优势，大打‘莫迪旋风’牌。”张书剑说。

对于反对党“政治打压”的指控，印人党全国发言人赛义德·扎法尔·伊斯兰姆（Syed Zafar Islam）反驳说，这些指控毫无根据，发起调查的有关部门都是“完全独立”的。“每当这些政党面临失败，他们就开始讨论所谓的对民主的威胁。”伊斯拉姆说。

“INDIA这个联盟，在反对莫迪方面有一致性，但这是他们最大的共识，除此之外共识很少。联盟内部的不团结很容易被印人党各个击破。在印人党和其‘母体’国民志愿服务团（RSS）面前，反对派联盟算得上是不堪一击。在印度地方政治层面，像西孟加拉邦首席部长玛玛塔·班纳吉（Mamata Banerjee）这样的人物都是地方实力派，国大党很难统领这些有着雄厚地方势力的反对派盟友。”刘宗义对澎湃新闻说。